罗家村的祠堂，几十支烛火长明，再往上是几十个灵牌，都是罗家村的先祖神位。
“跪下！”
“族老，那三个鳖孙冤枉我，你又不是不知道……”
呼地一声，龙头权打到罗达来的腿，他脸带痛苦不由自主跪下。
族老神色激动道：“罗达来，我人老，但心不瞎！”
“你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破事滴水不漏，我老眼昏花什么也不知道吗？”
三个地痞的话，在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，族老派人起了罗达来的底。有种句说得好，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在族老出面的情况下，村里人陆陆续续讲了罗达来的坏话。族老这才知道，罗达来瞒着他竟然做了这么多“好事”。
“你知不知道，有人说你迫害同姓兄弟，强行霸占其他人的田产？”
“谁在造我的谣？！”
罗达来没藏住眼里的阴霾，族老又是一杖打在他的后背。
罗达来瞬间仰倒在地上，伸手想要够背上的伤，可惜手短没有摸着，犹如脑袋反折的煮煮大虾。
“你很不服气？是不是现在连我的话，也能当作耳边风了？！”
罗达来躺了有一会儿，才爬起来并咽下怨毒与愤怒。
“族老，我错了？你就饶了我一回吧。”
对着族老的方向磕头，罗达来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。
可惜族老不再信任罗达来，心肠硬得宛如石头。
“我对你已经够好了，若不然，你现在应该在山上，喂山里的熊瞎子、老虎和野狗。”
罗达来听到这里，手脚发凉，他如今知道了自己三个手下的一场。他没想到族老还守着过去那一套，对他们动了私刑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
罗达来浑身僵硬，摇曳的烛光犹如幽冥鬼火，祠堂里焚香的气味，令他联想到恐怖、禁忌、死寂的事物，犹其是黑压压的墓碑。
“他们不会再出现了。”族老喊罗达来到祠堂，没有考虑过他的意见，纯粹是单方面的通知。
“明年，村长的位置，由其他人做。”
罗达来失魂落魄，他现在拥有的一切，都是村长这个宝座赐予他的。没了这个鸡毛令箭，他罗达来还算个球儿！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，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一个空洞。
“谢谢族老，谢谢族老……”族老的话他只能受着，没有反抗的权力。
“行了，你出去吧，以后没事别来找我。”
族老的意思很明显，这是要跟罗达来划分界线，自此一切两断，不再有瓜葛。一件又一件的打击，压得罗达来缓不过气，他站在祠堂外面，看着村里人说说笑笑，十分地不顺眼。他需要一个地方，倾泻接连受到的打击，他受到的委屈，需要一个人负责。不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痛快。
牛二！
柿子要挑软的捏，牛二跟他结了仇，又是一个外姓人。
“怎么可能只有我自个儿倒霉？”
罗达来眨眼酝酿了一个针对牛二的阴谋，这次他不会给牛二翻身的机会。
……
河边，人群散去，剩下一地冷清。牛二仍跪在了河滩上，他有心事想不明白，犹如阴暗角落里的蘑菇。
“爸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袁志权过去想要扶起牛二，牛二慢慢站起来，却因为血脉不通畅，差点没有站稳。
“铁蛋啊，是爸爸没用。”
牛二终于明白，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。罗达来满口谎言，没有受到一点处罚，他们父子无辜退让，好不容易的一次反抗，却落得这样的收场。两万块的医药费没还清，还增加了一笔债务。
“爸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袁志权不知道怎样安慰牛二，过去的他绝不会对他们这样的人，有半点同情，还会嫌他们死得不够快。
“我们只想努力的活着，怎么就这么难呢？”
牛二像是在问自己，又像在问老天。
“爸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袁志权感同身受那种悲怆与无奈，这一刻他才知道，对某些人来说，活着便已经拼尽全力，他过去的想法如此地可笑与无知。
牛二在袁志权的拉扯下，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家。他的眼泪差不多流尽了，随老婆同去的念头，还有对儿女的不舍，左右割裂着他的心。眼泪擦干了，生活还要继续，他现在还不能倒下。
铁蛋和春花，只有自己这个爸了……
牛二回去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，袁志权能看出牛二笑脸下的勉强，他心里有种担忧，罗达来不会这样放过他们。因为他以前就是同样的人，所以才会对罗达来的心理活动揣摩得一清二楚，在族老赶到的时候，他已经知道牛二只能以失败收场，可他这具孩童的身体能感到的只有屈辱般的无力。
“哥哥，早饭好了。”
现在，牛二家无忧无虑的只有牛春花了。
“春花，真厉害。”
随口的一句夸奖，已经叫牛春花笑得像春天的花。
“嘿嘿……”
“爸爸收完了稻子，现在差不多晒干了。有人上门收谷子，能换好多好多的钱。”她不清楚钱财的概念，一件衣服、一包零食，这样的计量单位，对她更有直观印象。
牛二很快放下了碗，熬好的玉米糊糊还有大半锅。
“爸，只吃这么点就饱了？”袁志权问。
牛春花做的早饭，算准了三个人的分量，他们两个小孩子吃的份量一目了然。那天过后，牛二越发沉默少言，闲暇的时候也是倚着门框，吝惜地卷一只烟抽上半天。
有时与袁志权说话，也只是心事重重地叮嘱他，让他好好读书，保护好自己牛春花。
“有人在家吗？”
“哎！”牛二应了一声，走到屋子外面。
只见一个精明相的男人，戴着一顶草帽。
“老乡你好，我是来收谷子的，上年在你们家收过，你还有印象吗？”
牛二也认出了这个人，一通寒喧后，两个人进入了正题。
收谷子的人随手解开了一个装谷的袋子，伸手掂量了几下，然后搓开谷壳放进嘴里。
院子里堆满了装谷的麻袋，只有留着自己吃的谷子，还在外面晾晒着。
看到那人的动作，牛二见怪不怪，这是在检验稻子的成色，他在等对方开价。
“这谷子……”
“成色还过得去吧？”牛二笑着说道，“你可以四处打听，我家谷子的质量，没有几家的谷子比得上我们。”
牛二如同跟人介绍自己的孩子，掩饰不住的骄傲。
“这话，我同意，只是……”
收谷子的人面露难色。
“怎么了？你直接跟我说吧，这谷子有问题？”
牛二心直口快。
“唉……”那人长叹一口气，“我实话实说吧，今年行情不好，谷子卖不上价，我可能给不了太高价。”
“多少？！”牛二追问道。
那人比了个七。
牛二失声叫道：“才七毛钱？”
一年忙到头，还卖不上价，这点稻子可能还卖不到一千块。
“没办法，你去问其他人，他们给出的价格也是一样的。”
牛二不想这样轻易卖掉这些稻子，于是没有给出明确有回复。
“我再想想……”
“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。”
送走那个人之后，牛二守在路上，看到一个收谷子的人就问价格。可是，他们出的价跟第一次出价的人大同小异，最高也不过七毛五。
牛二把稻子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，数着手里薄薄的一叠钞票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。
看到走过来的牛春花，牛二难过地道：“春花，爸不能给你买零食了。”
“嗯嗯……”牛春花摇头，懂事地说道，“你觉得零食一点也不好吃，玉米糊糊加野菜才好吃。”
运粮的小货车人冒着黑烟，沿着唯一的山路进往县城的方向。与牛二一样卖了稻子的人，眼里藏不住的笑意，跟牛二打招呼。
“牛二，带着你家春花和铁蛋卖稻子啊？”
牛二勉强地点头，他实在高兴不起来。
“你家稻子成色那么好，肯定卖了个好价钱吧？”
“说来话长。”牛二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苍蝇，“卖不出价，才卖了七毛五。”
“怎么会呢？！”吃惊地捂着嘴，打哈哈道，“我家的稻子都卖到了一块三，你家稻子怎么也得卖到一块五吧？”
“多少？！”
“一块三？！！”
牛二激动地抓住那人的手，激动地问道：“你没有骗我？！”
“你真的只卖了七毛五？”
吃惊地看着牛二，那人尴尬地安慰道：“可能跟你家收谷子的那个人，蒙了你一回，下回多留点心就成。”
牛二知道挨个问过收谷子的人，知道不可能是这样。那人走后，牛二跟村里人分别打听了稻子的收购价，一块二、一块五、一块六……
如果时光可以倒回，牛二会把那个时候的自己，按在地上抽一顿大耳瓜子。
你怎么这么蠢啊！
牛二自我虐待式地捶打自己的头，门外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。
“这么人齐啊？”
罗达来小人得志地笑。
“是你！”牛二想通了是罗达来故意整自己，“你找死？”
“爸……”
袁志权对着牛二摇头，牛二想到上次冲动的后果，攥紧的拳头又松开。
“我怎么了？”罗达来明知故道，故意走到牛二面前。
“我今天过来，是跟你们要我儿子的医药费。”
“你报数。”牛二没好气地说道。
罗达来笑而不语，掏出了一张医院收据。
牛二看了一眼，差点当场失控。
“五千块！”
“你怎么不去抢？！”
一来罗富贵不是他打的，二来他看到的都是皮外伤，即使去县城看病，也不可能收五千块医药费。
罗达来慎之又慎地把单子收回自己的口袋，问道：“怎么着？想不认账，幸好我早有准备。”
门外走进两个体格健壮的男人，牛二认出那俩人是罗达来的亲戚。
“单子上面写得清清楚楚，你踢坏了我儿子的阑尾，要动刀子做手术。”
罗达来有备而来，他威胁道：“就算找族老，我也不虚你！”
“我没钱！”牛二犹如发愤的公牛，盯着狼狈为奸的三人。
“这还不好吧，全福，全顺，把里面的那头牛拉走。”
“我看谁敢？！”
这头牛和那几亩田地，是他们家的命根。
“我今天必须带走！”
牛二冲上前去，却被罗达来带来的人架住。
罗达来脸上挂着恶心的笑，就像腐烂的苹果。
“这头牛品相不好，抵一千块顶天了。”
牛棚里的大水牛哞哞叫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蒙上了水气。
罗春花眼泪滴答地落下：“大黑！你们不能带走大黑！！！”
袁志权抱住罗春花：“别去，大黑会没事的。”
牛二被两个人抱住，动弹不得。
他只能喝道：“罗达来，你要牵走我家牛也成，你得按三千块算！”
这头牛买回来的时候，就得差不多一千块钱。他家喂了这么多年，按现在的市价，一头牛怎么也得两三千。
罗达来用力地牵着绳子，扯得牛鼻子吃痛，不得不走出了牛棚。
“还有四千块没还，你家的地我就拿走了，你什么时间凑够钱，再来找我赎回田地吧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不少人听到罗达来嚣张的笑声，都关上了自家门窗，装作什么也没看见。
等罗达来走出很远，两个壮年才把牛二放下。牛春花与袁志权只能眼睁睁看着，什么也做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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